王明青:音樂與人文——訪林谷芳大師

林谷芳(右)與王明青(作者提供)
幾年前,就聽友人提起過台灣的禪者、音樂家、著名文藝評論家林谷芳老師。據說,1991年,赫赫有名的二胡大師閔慧芬赴台灣演出時,曾公開對媒體講:「我來台灣,不是來演奏的,是來聽林谷芳先生對我的點評的。」而濮存昕當年演《一輪明月》中的弘一法師前,也說一定要拜讀一下林谷芳老師的文章《繁華落盡子規啼》。

我後來又陸續拜讀了老師的《諦觀有情—中國音樂裏的人文世界》、《畫禪》、《如實生活如是禪》以及《一個禪者眼中的男女》。林老師的著作貫通音樂、文學、美術、宗教,是一位知識面廣博的學者。尤其是早年,他對中國音樂的收集、編撰與「搶救」的故事,令我對當時還素未謀面的他肅然起敬。

音樂瑰寶重現於世

《諦觀有道—中國音樂的人文世界》兩冊書,附加上10片CD,堪稱大作。全書將中國音樂在人文層面上做了總體的詮釋。在書中,共收錄了76首中國的經典樂曲。其中,有44首是50年代大陸僅存的原始歷史錄音資料,幾乎是存世之作。當年,林谷芳老師在上海唱片廠找尋這些珍寶時,廠裏的工人也不知道唱片放在哪,找出來的時候,這些唱片不只是蒙塵,上面都是泥巴,當時是用抹布一張一張擦出來的。由於唱片損耗的厲害,滿是「爆點」,他們就用電腦一個個調掉這些「爆點」,最終恢復了它們的原聲,然後又編撰成集,讓我們得以領略這些音樂中的遺世珍寶。

4月的杭州,水霧氤氳,草木葳蕤,在風光如此絕美又充滿著深厚人文底蘊的地方,我們就着「西湖雙絕」——虎跑泉和龍井茶,從絕美的暮春江南說起,開始了訪談。數年來,林谷芳老師往返於台灣和大陸數百次,他說他想用自己的行踐不停地印證以往所學的真實與虛妄。杭州是他特別流連的地方,每年這個季節都會帶他的學生來這裏移地教學,他說:「江南三月,鶯飛草長,杭州龍井茶內在的特質吸引着我」;「而這春不是單純的生機勃發的早春,是有着歷史人文感懷的暮春,是人對生命最深的眷戀,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想到禪的一句話:何須待零落,然後始知空。」不僅是貧瘠蕭條的地方容易讓人產生禪意,繁花似錦如杭州、東京這樣的地方也是讓人心生禪意的,愈是繁華,愈是想到無常的存在,愈是要把握當下,江南的春天是最觸動人心靈的地方。

說到行踐,他强調學者一定要知行合一。他說人生四件重要的事情要做:讀萬卷書、行萬里路、游於藝、志於道。行萬里路就是行踐,真實的學問來自於行踐,學者要保有一顆「不知」之心,對未知的一切保有謙卑,禪語裏說「不知最親切」,人懷有「不知」的謙卑,才會珍惜人與人之間的因緣,才不會破壞山河大地,這樣社會才有人情之溫潤,山河才有自然之和諧。林谷芳老師說:「中國的文化是由詩心契入歷史,是詩的感嘆,史的觀照。」而這一切歷史、人文、音樂、繪畫,在杭州,在西湖邊,都得以保留和體現,所以這也是他鍾情杭州的一份情意結。

詮釋中國音樂裏的人文觀

談話間,樂人在現場奏起了一曲琴簫合一的《平沙落雁》,古琴和簫是最代表文人情結的一類中國樂器。古琴長3尺6寸6分,象徵一年365日有餘;他們彈的「十三徽」表示十二個月加一個閏月,琴的面板是圓弧的天圓,底板是平的地方,寬6寸,象徵六合。所以琴人借古琴在抒寫自情懷的時候,其實是在面對自己、面對自己心中的天地;是在把宇宙、天地濃縮與古琴做一個對接,跟繪畫一樣也是「外師造化、中得心源」。

林谷芳老師說:中國音樂有如此豐富的內涵與外延,而我們自己在理解中國文化的時候,音樂這個面向卻常常比較空白。當我們用中國文化來詮釋中國繪畫,用中國繪畫來印證我們中國文化的時候,卻獨漏音樂這一塊。作為一個大的文明、大的文化體,不應該美術很好、文學也有很深厚的基底,哲思也很廣博,卻獨獨音樂很差。

民國初年,多數的學者認為中國音樂是一無可取的,在整個中西文化的接觸中間,中國音樂基本上是被否定的。林谷芳老師認為,其實,中國音樂跟中國繪畫書法一樣,有一種線性開展的本質﹕「比如《梁祝》,一個旋律可以延展開二十來分鐘。這種線性開展,是以堆疊、塊狀、和弦為主的西方音樂所缺乏的。我們所有的是他們所不及的,他們所有的是我們所缺乏的。」正因為如此,不可以「以此非彼,以彼非此」。從清末的學堂樂歌開始,我國的音樂教育基本上是「全盤西化」。以西方古典聲樂的唱法,來唱我們的民歌小調或戲曲的時候,我們也會覺得不對勁,這時候可以回過頭來反思追溯。林老師在中國音樂和文化中浸淫已久,於是就做了一系列關於中國音樂和中國文化的詮釋著作,填補了這個面向的空缺。

在林谷芳老師看來,禪就是如實生活,他說:「如實生活如是禪」,這句話,彷彿是滾滾紅塵中一句隱約簡單的耳語,願你我能够讀懂。

文:王明青
現為杭州政府文化品牌《文化風情》節目主持人